人生似季

“从前有座山，山里有个庙，庙里有位老和尚在跟小和尚讲故事……”

一间小庙内，有一位老和尚拿着经书正在讲故事给他的弟子听，由于故事很长，他接连讲了一年，从春季一直讲到第二年春天。

春

城外有一座山，山形险峻多秀，奇峰异石，松柏苍翠，令人神往，更因山顶有座灵验的小庙，让山下的百姓都对它心生景仰。

山上有一座庙宇小巧而简陋，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和尚看管打理，他长得慈眉善目，一看就知道是世外高人。

传说当年战乱时期，一位得道高僧为了保护珍贵的经文避难至此，遂建立了这间小庙。

他一生守着小庙普度众生，从未离开。高僧圆寂后，他的弟子、弟子的弟子相继接过他的衣钵，一直传承了下来，现在的住持已是第九代弟子。

每一代的主持都是此庙的守护者和见证人，他们每天机械性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：开门迎客，拂尘扫地，添水点香，诵经念佛……

寒来暑往，花开花落；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出家人甘守清贫，饮尽寂寞，用百分之百的虔诚守护着大山的神灵。

也许是大山的峻美滋养了小庙的灵秀，也许是出家人的虔诚感动了神灵，小庙的菩萨十分灵验，来此上香的善男信女均能遂愿。

然而“高处不胜寒”，从山脚到小庙的山路崎岖难行，危险重重，还是吓退了不少欲来祈福求安的脚步，只有少数虔诚的魂灵才能到达。这似乎在印证着“心诚则灵”的禅理。

有一年春天，庙里来了一个小孩，打破了山庙的格局。那天晚上月黑星稀，大山沉默得像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大海。半夜里，小庙外面突然传来孩子嘤嘤的哭声，听了就让人心寒。

老和尚壮着胆子起床，掌灯出门来探看。门外边放着一个纸箱子，他连忙打开箱子，里面放着一个襁褓，用棉袄包裹的婴孩正在哇哇大哭，小脸涨成了绛紫色。

老和尚对此也见惯不怪，之前多次发生一些不要的孩子被遗弃在小庙的事情，孩子后来都被一些好心的香客领养回去。

老和尚怜爱地伸手去抱他，奇怪的是小孩竟然停止了哭泣，也许是老和尚的慈爱安抚了小孩的惊恐，也许是手上的灯光温暖了他受伤的心灵。

老和尚将孩子抱进庙里，找来吃的和喝的。喝足吃饱后，孩子用小舌头舔着胖嘟嘟的红嘴唇，对着他咯咯地笑。

老和尚很兴奋，觉得这个孩子跟他很有缘份。他当时就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：如果孩子没人来认领，他就收他为弟子。

小孩的到来给孤寂的庙宇增添了不少灵动之趣，老和尚心里像突然有了许多盼头似得，每天心里装得满满的。

春华秋实，一转眼，小孩就在庙里度过了五年光阴。

又是一年春来到，暖风拂面，万象更新。山上枯枝吐绿，百花争艳，鸟儿唧啾，好一派生动的春光美景图。

小和尚野性不改，玩性未泯，他赤着脚奔跑在春光下的寺庙里，欢呼雀跃，时而摘几瓣院墙外的花朵撒向空中，时而去追打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……

老和尚见了直叹息，连连摇头。

有一天，老和尚背上小竹筐欲到山下去摘些草药回来，每月他都有两次下山的机会，一次是购粮食，另一次是挖草药。他简单交待弟子几句，就只身前往。

当太阳偏西的时候，老和尚才背着一筐草药回来。

然而他看到眼前的一切，气得差点就背过气去，只见小庙的门坪上到处爬着一些乌七八糟的小动物，它们一个个小和尚被整得惨不忍睹。原来小徒弟嫌无聊，便抓来小蛇、蛐蛐、蚱蜢等小动物回来，每只绑上系着小石头的绳子，然后看它们负重爬行来取乐。

真是造孽啊！老和尚大惊失色，赶忙双手合一，口念咒语：“阿弥陀佛，罪过罪过！”

老和尚强忍住内心的怒火，决定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”， 对他教训一番。

老和尚不动声色，骗他绑上一个大铜铃在身上，然后正色道：“今后你就带着这个铜铃生活了，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不能把它解掉，我要你尝尝被缚的滋味。”

刚开始，小和尚还觉得很新鲜，久了就受不了，哭着闹着叫师傅解开绳子。

于是老和尚语趁机教育对小徒弟说：“世间的生灵都有生命，都要受到他人的尊重。万事万物讲究因果循环报应，你这样残害生灵就等于给你的生命戴上了枷锁，让你一辈子都不得安生。”

夏

“夏季”这个词语，总让人想起生机勃勃的事物，比如高悬在空中的太阳，比如拔节长高的竹子，比如挂着浓荫的大树，比如扯开嗓子高歌的知了，比如哗啦啦的河床……

对，还有眼前这位 “小和尚”也是勃勃生机的！哦，不能叫他“小和尚” 了，因为他已长成一个18岁的小伙子了。

小伙子高大英俊，黝黑的皮肤处处透着阳光的气息，他可以帮助老和尚干很多的事情了——开门迎客，拂尘扫地，添水点香……

然而这个孩子却不是老和尚想象的那样，一辈子待着小庙上，做一个知天命的出家人。因为他是一个凡胎俗子，六根不净，沾染凡尘，他嫌弃寺庙枯燥的生活，向往外面自由的世界。他对佛事提不起兴趣，每次诵经做法事总是心猿意马，滴溜着眼珠看着香客们身上贵重的金属以及女子的青春靓丽。

一天，小伙子在山岗上砍柴火的时候，忽然望见山脚下蜿蜒的小路上走着两个女子，一个是中年妇女，一个是年轻姑娘，慢悠悠往山上爬路。八成是来上香的。

多情的夏风吹得小伙子顿时觉得体内好像有某种东西在悄悄地滋生、成长、膨胀，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，难以控制。

他没有心思再继续砍柴，而是悄悄钻下山来潜伏在路旁的灌木丛中窥看，重生般的快感在他体内涌流。

原来小姑娘无端受了大惊吓，经常魂不守舍，精神失常，她母亲听说山上的小庙很灵验，于是便上山来求救。

老和尚热情地接待了母女俩，还安排了一间厢房给她们住下。

有些东西很神奇，它可以穿越时空，打破界限，把两个原本陌生的年轻人缔结在一起。

枯燥的环境下，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熟络起来，情愫暗生。应该说是她的美丽吸引了他，他的英俊让她毫无防备之心。

每次做完法事，两个年轻人就悄悄跑出去，小庙旁、溪水边、山岗上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执手撒欢、优哉游哉的美好时光。

有一次，他们还越过雷池，品尝了鱼水之欢。

这是严重冒犯了清规戒律，是出家人最禁忌的大事，但是小伙子不怕，他早就想逃离这种清苦寡欲的生活了。

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老和尚的法眼，但是他忍着，他已管不动他了。

几天之后，姑娘被母亲接走了，同时也把小伙子的心掏空了。

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，小伙子带上简单的包袱不辞而别。

秋

一切仿佛又回到这个孩子到来之前的样子。

老和尚还是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：开门迎客，拂尘扫地，添水点香，诵经念佛……

他的心里早已四大皆空，来也是去，去也是来，又何必去惦念呢？

秋姑娘似乎有一双神奇的大手，她轻轻一甩衣袖，大地就幻变出七彩的颜色，结出沉甸甸的果实。

秋阳下的小庙金碧辉煌，金光四射，琉璃瓦发射着光芒，远远看去灼灼生辉。

老和尚打坐在菩萨面前，两眼微闭，白花花的胡子微微颤动，他左手执珠，右手掐子，口中喃喃有语。

一切都显得那么静美。

冬

一天，老和尚正翻看从城里带回来的报纸，偶然间看到一幅大头照片，眼睛就定住了，是他！他揉揉眼睛再看，就是他！！

老和尚把照片下的文字从头到尾认认真真读了一遍，脸就白了，心悬在半空。

原来小伙子进城后，辗转终于找到了他的心上人。面对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，他看花了眼，然而他身无分文，加上没有一技之长，为了爱情开销，他铤而走险走上了偷盗的犯罪之路。有一次被人发现，怕事情败露，他持刀杀伤人后逃窜了。公安机关正在通缉他。

老和尚看得心惊肉跳，脸色煞白，连念禅语，以求内心安宁。

晚上，寺院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，温度在零度以下，老和尚早早就睡下了。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。他赶忙出去探看。

大门一开，一个黑影扑通就跪倒在他的面前，跪者连哭带喊：“师父，救救我吧，我无路可逃了。”

老和尚不免产生了一个幻觉，眼前的场景似乎又轮回到了十八年以前，但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孩子到哪里去了呢？是眼前的他吗？

老和尚领着这个迷途的羔羊来到正殿，命他跪在菩萨面前，向众神灵赎罪。

老和尚对他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劝说，他终于放弃了再逃跑的念头，愿意接受惩罚。

又一年春天

又是一年春天到，万物复苏。树木吐芽，草长莺飞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。

春光明媚下的小庙烟飘声响，庙宇的主人换了，换成了年轻人，他打坐在菩萨面前，两眼微闭，手敲木鱼，神情专注地默念心经。

香客们终于认出了他，他就是小庙里原先的小和尚，只是更成熟，更沧桑了。

原来小伙子在狱中改造了五年，洗心革面后又回到了这座小庙，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。

老和尚圆寂后，他接过师父的衣钵，继续传承下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