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异地求学、工作时,偶尔也会买几只“油糍”解解馋,但总觉得没有家乡的香甜、地道。每当这时,就会格外想念家乡,想起我的祖母来。她为我们做油糍吃的情景,便从尘封的记忆里荡漾开来。
我的家乡在始兴县清化地区(古时,司前和隘子两镇的合称),这里是客家人聚居之地,虽然是个“八山一水一分田”的山旮旯,却洋溢着浓郁的客家风情。“油糍”是一种节令小食,成了客家文化的象征物品之一,每年小年之后,在我们家乡,家家户户都“油镬(锅头)滚烧,油糍飘香”。 油糍不光好吃,在乡亲们的眼里,它还有喜庆、团圆的意思,牵挂着出门在外的游子们时时回望。
祖母告诉我,以前生活贫穷、物质匮乏,一年到头都难以吃上好吃的东西。年终了,家家户户都要炸大量的“油糍”,一来庆贺当年粮食取得大丰收,二来犒劳辛苦一年的家人。
传统制作“油糍”的程序很繁琐,然而难得做一趟,所以乡亲们都不怕麻烦,祖母为了我们这群馋嘴的孙子辈,更是乐此不疲。
每当农历腊月二十二过后,祖母通常会选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,拿出自家田地里生产的糯米来精心淘洗,然后倒进一个大陶缸里,用山泉水浸泡一夜。
第二天天还没有亮,祖母便冒着严寒早早起来,把糯米捞起来沥干水,用箩筐装着背到村头的碓房里,把一粒粒饱满的糯米碓成精细白嫩的糯米粉。
碓粉是一件极细致的活儿,不仅要花时间,人手也要充足。每年做油糍,父亲、母亲都要一起来帮忙,后来我们兄妹长大后,也成了祖母的得力助手。
祖母一人负责放米和筛粉,父亲和母亲负责踩踏碓车。只见祖母用一把长柄饭勺将糯米舀到石臼里,父亲和母亲两人则手扶着碓车的木扶手,用单脚同时踩下碓木,利用跷跷板的原理将碓头翘到空中,然后两人同时松脚,碓头狠狠砸在石臼里。随着碓车有节奏的上下跳动,石臼里的糯米逐渐由粗变细。祖母不时用勺子灵活地搅拌着石臼里的糯米,变成细粉时,她便将米粉掏到筛子里筛,留下粉末,将粗大的米粒重新放回石臼里。
吱呀的木扶手声,啁啾的鸟鸣声,厚实的石碓声……简陋破落的碓房马上充满了无限的温馨,如果有画家把这一切绘下来,保证是一幅生动温暖的风情画。
迎着朝阳的霞光,父亲把一担碓好的糯米粉挑回家里。我们几兄妹早就馋得直流口水,扯住祖母的衣角直嚷快点炸油糍吃,她总是温柔地抚摸着我们,慈爱地说:“别急别急,很快就给你们做,好不好?”
祖母找来面盆和簸箕,并搬出昨晚溶好的红糖水,一切准备就绪。父亲力气大,搓粉团的任务都是他来干。他先把糖水浇在脸盆内的糯米粉上,然后就用力揉搓,一会儿工夫,原先的干粉变成了粉团,一个个胖乎乎的,挺可爱的。接着,他把粉团放在木板上搓,搓成长条,用刀切成一个个“饼子”,我们负责捏“饼子”,取一个,左手拇指、食指成环状握着,右手则夹住“饼子”,从中心往四周捏薄,用力要恰到好处,直到中间稍微凹陷下去,一个四周厚中间薄的“半成品”就诞生了。有一次,我问祖母:“为什么要把油糍中间部分要捏得扁一些?”她说:“炸的时候,往往是油糍中间后面熟,这样做,就不会旁边熟了中间还是生的。”那时,年少的我听得似懂非懂。
我们村是一个典型的宗族聚居的地方,邻里之间融洽相处,你帮我助。听说我家做油糍,几个住得近的婶婶和姑姑几个都赶来帮忙。大家边做边拉家常,笑声不断,将寒冷的冬日搅得热气腾腾的。
祖母见时候差不多了,便起身去洗镬,将花生油倒进去预热,等“饼子”做完了,油也沸腾了,满屋飘着花生油的纯香。祖母抓起一个个“饼子”轻快地放入镬中,然后手执抓篱不停地搓浮上来的油糍,防止油糍“太亲热”,黏在一起。油糍沿镬边团团游动,慢慢地由奶白变成鹅黄再变成金黄,一个个油光滑面,看一眼就垂涎三尺。
第一镬“油糍”要先敬神,祖母装一盘子放在灶神前,点香插上,口中念念有词。平时她总是教育我们要“有老敬老,无老敬神道”。
等她办完仪式,早就馋得直咽口水的我们抓起还冒着热腾腾油气的油糍就口里送,一口咬下去,松松软软,满嘴油香,甜却不腻,韧而不老。祖母见我们几只馋猫狼吞虎咽的样子,直唤要慢点吃,别噎着了。
炸好的油糍放在陶缸里用油封存起来,一直吃到来年的五六月份,可直接吃或蒸软来吃,各有风味,出工时捎带几个,临时充饥。
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,人们的饮食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但在我的家乡,这种散发着恒久古老的风味小吃,还是有人坚持做下去。只不过碾粉这道工序,有些人开始拿到加工厂去,我的祖母还是坚持人工方式,她说这样制作的油糍才软滑香甜。我们拗不过,只好顺着她。
如今,又是一年腊月时,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,家乡应该也是油糍香飘的时候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