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看来,书分成四种,一是热读类,因作者的名气或者成功的营销让人一读为快的;二是必读类,因研究和评论需要而认真研读的;三是随读类,因为有趣、有用而经常阅读,随便放在哪里,拿起来就读,随手翻开任何一页也可以读,放在茶几上床边车上都行;四是不读类,朋友送的书太多且不对自己的阅读胃口,带回来放上书架就基本冷藏了,或者买书的时候一时冲动,书到手后就不想再读了,这类书占比忒大,超过了藏书的三分之一。
李富根的散文《历史的余音》属第三类,不那么吸引人,但一旦拿起来读也觉得好玩,因为在这个集子里,历史失之毫厘的只言片语会被作者从故纸堆里翻出来考究一番,把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做个无需必选其一的对比,切口非常小,读来却颇有见地与趣味,如在《吕蒙的亮丽人生》中,拎出了三国中的两个人物:吕蒙与关公,三国中留在民间的人物形象大多是《三国演义》里来的,里面的“好人坏人”又是罗贯中眼中的好人与坏人,他喜欢刘蜀,不喜欢孙吴,厌恶曹魏,于是吴魏旗下就没什么好人了,而刘蜀旗下有没什么坏人了,而民间的想象和需要又继续按照罗氏演义的尺寸放大,所以关吕二人一个成了忠勇善的象征,是护财发财的必求神祗,另一个就命途多舛了,在越来越膨胀的传说中走向了反面,是奸猾的小人,就是这个小人居然把能征善战的美髯公跳下马来,这怎能容忍?吕蒙就被成为更坏的人。真实历史中的这二位真是这样的吗?李富根把演义化的吕蒙和关公跟史实的吕蒙和关公做了AB式的对比,依赖丰富的历史阅读,就把“原来”对比出来了。原来,关公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好,吕蒙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糟,吕蒙的勤勉、仗义、多智、严明、善战对比起来不输美髯关公,甚至在有些事件背景下,他们的好坏评分要颠倒过来,可惜吕蒙让写《三国演义》的老罗放进了地富反坏右的队伍,自然就不得善终了。大美人貂蝉义除董卓,真的是出于家国大义还是为报恩而无奈牺牲?她是利用吕布还是对吕布真有爱意?历史细节如果值得推敲,历史人物的人品与目的也就值得推敲了,历史细节如果推翻了,历史结论也有可能被推翻,这很有意思,一旦真相与假象面前的这层朦胧纱幕被挑开了,我们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被演义过的历史了——如果你想真的看看真实历史是如何一番被话事者恣意演义的话。
李富根应该是个三国迷,集子中很多文稿(18篇)都是从三国入手的,切进去以后又在作者史观与现代叙述观的融合下,对一段历史典故重新来一次另眼相待,让人很想重新拿起三国翻一翻去对证一些小细节:真是这样的吗?曹操也好刘备也好,貂蝉也罢二乔也罢,真的是这样吗?如果不是这样,那么另一种样子当然就充满了阅读的魅力了,这或许是作者这本集子的聪明之处,加上现代语境下的遣词又让整个叙述有了讲述当代故事的意味,如“公款买醉”。
作为生活在始兴的作者,李富根此前的作品大都集中在以本地风光民俗传说史料为线索,而在《历史的余音》中,作者突然跳开了地域背景,基本上沉浸在大历史的细节上展开搜索,32片文稿中,仅有一篇张九龄和一篇麦铁杖跟本地有关,这应是放开了视域的表现,站在了一个更大的角度来选取题材,下笔时也就有了更大的鼻息。但谁都不是历史的读者而是参与者的角度看,如果把大历史放在身边来写岂不更接地气?比如“秦始皇与客家大围,赵子龙来过粤北吗?”之类,从当地小小不言的传说走进波澜壮阔的历史大超市,主菜配菜佐料选起来都会更饱满,让本地读者从身边地域中看到了大历史,又让外地作者从大历史线索中看到了相关的作者地域风情,也就具有了融合的优势,尤其李富根同时在从事当地现代生活题材的长篇小说创作,积蓄一点大历史眼光来调理笔下的构思应是大有裨益的。
在贯穿大历史的过程中,作者又选取了三篇当代史或跨当代史题材,从脉络编排上看,这是唯一看起来不协调的地方,它们失去了比如三国题材、水浒题材那种可以轻松调侃的韵味,突然变成了突然要认真表达的风格,“混搭”变成了“不搭”,此不足取了。至于“取”与“不取”,都在李富根将来的选择了。
李先生,仅供参考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