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能逃去哪里呢,去年实施城市亮化工程后,这个富裕的城市大街小巷电力十足,灯火辉煌,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,白天亮堂堂,晚上也亮堂堂。
两年多前,老林是一棵自然生长在高山上的大樟树,历经风雨,枝叶繁盛,傲立树丛,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。
一个下雨的阴天,一辆挖掘机挖松了老林树根下的泥土,一辆平板拖车拖着老林进了城,在最繁华的大街安顿下来,为防止进城后水土不服,他们在老林躯干上挂了一瓶营养水。老林就这样成了一棵绿化树,每天站在大街边被呼啸而过的车龙喷出的尾气熏着,苦不堪言,呼天不应叫地不灵,硬汉子硬生生熬成了阉汉子。
更叫老林心烦的是:最近刚听同乡说,它的儿子们贪图城市的繁华,去年竟然主动要求进城居住,在本市儿童公园安顿了下来,成为了一排风景树。老林内心十分焦急,小孩子不懂事,这是挥霍自己的青春,浪费可贵的生命,这可是搁不下的大心事,老林决心带领儿子们一起逃离这个的城市,回到原始山林,那才是家之所在,根之所系。
一个漆黑的夜晚,老林迈着沉重的双腿,漫步走到城市河堤边,一排柳树抚摸着老林疲惫的双腿,轻声细语邀请老林在此歇脚,住上一段时间再走,老林没敢答应,这里清风杨柳,固然安逸,但是自己高出一头,鹤立鸡群,实在不是理想的安生之所。
又一个漆黑的夜晚,老林再次迈开沉重的双腿,挪到儿童公园旁边,只见公园里绿树成行,一溜矮小的樟树沿着水泥铺就的小广场依次站立,老林眼尖,只见自家的老大、老三、老四站在队列之中,唯独不见老二,兄弟们说不清楚它溜去哪里了。
老林隔着围栏轻声逐个呼唤着儿子们的名字,看见它们比两年前瘦弱了许多,不竟一阵心酸,不用猜测,想必也是这一年多来吃了不少苦头。
老林于是说了自己的逃跑计划,可是儿子们死活不同意,它们归结为一句话,城市里喧嚣热闹、车来人往、灯红酒绿,比起深山中一片寂静,只能无聊地观云赏月、听鸟鸣叫好多了。
这就是代沟,任凭老林说破了嘴,也说服不了小辈们,老林依依不舍,连夜逃回了三十公里外的山林中,当晚睡了一个安稳觉,第二天睁开眼睛,周围薄雾渺渺,翠鸟争鸣,花香扑鼻。太阳升起,几辆挖掘机轰鸣作响,老林抬头四望,只见山脚下新开垦了一片新茶园,一砻砻红山土连着草根翻了起来,从山脚下蜿蜒而上,很快就到半山腰了。老林再低头张望,只见一丛灌木后面躲着个儿子老二,露出半个脸叫了一声:“爸爸,你回来了,我是半个月前回到这里的。”
“咦,二娃,原来你在这里呀。”
“爸爸,我们快走吧,这里呆不下去了,快成为俄井茶的种植基地了,山脚下的大树全砍光了,我们一起走去三叔家吧。”
老林大吃一惊,只好搀扶着二娃向三叔家走去,翻过两个山坳,走过五个斜坡,三叔家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,村前村后翠竹环绕。
三叔对老林的到来一点不惊讶,刚坐下来要叙叙旧,一缕黑烟飘了过来,一辆外号叫“爬山虎”的拖拉机冒着黑烟,拉着满车的毛竹摇摇晃晃滑向山下,山路崎岖,弯曲险峻,爬山虎一路急刹车,响声惊动了竹林中的翠鸟,吓得四散而逃。
三叔长叹一声:“我也要搬家了,你看这里能呆得下去吗?!”
老林和二娃只好继续前行,口渴难耐,步履蹒跚,两眼冒金星,他们仿佛行走在城市中央水泥大街上,周边布满高楼大厦,两边站满了观看两棵树裸行的人,从远而近传来一声一声喝彩,两人陶醉在喝彩声中,突然,一把锯子横了过来,呜呜轰鸣,老林和二娃眼前一黑,拦腰断成了两截,倒在了街道中央,再也没有人伸手扶一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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