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说要寻一处温暖，那便回故乡的老屋。 

　　——题记 

　　前段时间回家补办证件，抽空回老屋看了看奶奶。村子里的年轻人绝大部分外出务工了，那一排排的瓦房子格外安静。深深的街巷没有人，只有风。老祠堂门前的烂木桩上，坐着几个年长的阿公阿婆，我向他们微笑着打招呼，他们向我摆摆手，就算是打过照面了。 

　　远远地，就看见奶奶安静地坐在屋檐下。虽然年届八十，但奶奶眼神还是很好的，远远看见我就笑了。老人家是开心的，因为距我上次春节回家又过去几个月了，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。 

　　走到跟前，我问奶奶：你为什么坐屋檐下，不怕风大吹着头疼吗？奶奶笑着说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？这次回几天？她似乎满眼里只有我，完全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。岭南五月的风，夹裹着些许湿气，加之阴天，还有些凉。担心奶奶在屋檐下吹风久了头疼，我便说要把她推进屋去。她非是不肯，一个劲地说：门槛太高了，你推不动我的。我围着冬头帕（客家妇女专用的一种类似头巾的帕子，围着额头缠一圈，是客家历史文化的象征）挡着风没事的，等中午你叔叔回来再推我进去。 

　　拗不过老人家，于是我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下，和奶奶一起吹着风聊着天。南方的春夏季节雨水多，老屋的墙都明显地回潮了。泥砖瓦房最大的特点就是凉快，这也是奶奶辈们一直喜欢住老屋的原因吧。以前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都住在这栋房子里，虽然拥挤却甚是热闹。陆续地姑姑们出嫁了，叔叔和爸爸也分家各自建起了房子，前几年爷爷走了以后，如今就剩奶奶一个人留守在这记忆的城堡里。我跨过门槛走到正厅，看到墙上爷爷的遗像，还是那么年轻帅气。聊起爷爷，奶奶也是有说不完的话，似乎爷爷一直都在，从未离开。 

　　我细细打量着这熟悉的房子，又似乎非常地陌生，毕竟已经二十多年没住过了，关于老屋的记忆全是童年的活泼弄影。老屋在岁月长河里饱受风霜，被时光洗礼的青砖瓦片，一层层褪去油漆的门窗，轻轻一推，吱吱作响，沉闷得像一位风雨中的老人，是那样的疲乏。那脱落的墙皮，承受了多少岁月的洗礼，褪去了多少光影流动。老屋老了，此刻正安详地睡着…… 

　　也许是阴天的缘故，屋子里光线不是太亮，就连那木门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。奶奶说门槛太高，我弯着腰细细地看，门槛并不高啊，也就十几厘米左右吧，比记忆中矮多了，几十年的磨损使得它越来越矮了。我记得小时候对门槛那是深恶痛绝的啊，简直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。小时候顽皮，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追逐打闹，也没少被门槛绊倒，摔得鼻青脸肿，还免不了大人的一顿数骂。可是摔倒了就爬起来，爬起来接着跑，然后再接着摔，那时候大人的话也就是耳旁风啊，根本不管用。就是这道深恶痛绝的门槛让我吃尽了苦头。所以小时候的我很不理解，好好的房子为什么要弄这么高一门槛，这又不防盗不挡风的，有什么用。而且小时候还有一臭毛病，屡教不改，就是老爱坐在门槛上，或者踩在门槛上，这个时候被大人看见，是免不了一顿呵斥和皮鞭的。 

　　老屋的门槛为什么会那么高，这里是有故事的。“槛”同“坎”谐音，相当于主人的肩膀，不能轻易踩。每当我踩在门槛上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见就会呵斥我下来，说踩门槛的小孩没有出息，下次再见到就直接上竹鞭了。这是客家人对待小孩的一种教养，尤其是出嫁的女孩更不能碰一下门槛，必须是抬高脚跨过去，当然这一切都是风俗使然。坐也不行，踩也不行，但这些都无法阻挡我们这些小屁孩对门槛的摆弄，仿佛年少永远有着无穷的生机活力，一道简单的门槛也能玩转得津津有味。记得最深刻的，是一群顽皮的孩童，捉几只蚂蚁或者虫子比赛爬门槛，比谁的爬得快，最先越过门槛。尽管趴在地上玩得灰头土脸却还一脸满足，哈哈大笑满屋子都是回声。如今门槛还是那道门槛，可是笑声却已不在，蚂蚁也似乎搬家了，不见那往日密密排排的身影。 

　　围着门槛打闹的孩童长大了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着我们轻松跨过门槛，留下长长的身影，越走越远，越走越远。童年的无数欢乐和懵懂，成长路上的欢颜笑语，青春里的磕磕碰碰，跌倒过爬起来的样子，和老屋的门槛一样，安详地静静地停留在那里。老屋就像岁月长河里的一本经书，诵读了我多年来的脆弱和坚强。老屋又像是生命里的一首歌，它唱给岁月的是坚强，它留给我的是回响。老屋的门槛犹如树立在风雨中的不倒翁，百般侵蚀却依旧不倒。它教会我坚强，教会我只要昂立于天地，行沧桑正道，人生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。 

　　身处繁华都市里，门槛不再是房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但人们内心建起来的门槛却越来越高了。我也由此更加怀念老屋。家乡老屋的门槛，不高也不矮，不长也不短，为那些离开家乡的人，拦截着时光的记忆和家的温馨。 

　　如今时光渐行渐远，小时候跨进跨出的门槛如今只剩下斑驳，看着古色的墙壁，门槛的周围早已物是人非，门前散落一地的碎片，都是欢乐过后的碎碎念…… 

　　离开的时候，我跟奶奶说，下次回家再来看她。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，都走在回去的路上，旧砖瓦回归到泥土，破门槛回归到树木，我爬到高高的树上，打捞时光里的幸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