争气井 

　　 始兴县澄江镇钟屋东北角有一口水井，水井是大块麻条石块砌成的，四方型的井沿，井壁至水面布满翠绿的青苔，井水清凉透彻，是钟屋十二户人家的饮水来源。 

　　昔日的早晨，水井旁成了女人们的天地，洗衣洗米、担水煮饭，聚在一起聊聊家常里短，傍晚时分成了男人们的天地，清洗犁耙，打水喂牛，难得在一起共话田里农活，洗去身上的泥土味道，浑身松爽回家团聚。 

　　开春之际，春秀的男人去了珠江三角洲打工，家婆年迈，手脚不便，春秀一人撑起了一个家，儿子在金湖中学高三就读，考试成绩一贯靠前，今天是周五，眼看儿子明天就要回来，一大早买了个猪肚猪脑，准备洗干净煮个营养煲给儿子改善一下伙食，刚打上第一桶水，快嘴秋莲人没到嗓音先到：“哎呦，恐怕是你家大柱要回来了吧，在外奔波，也该滋补滋补一番，夫妻更加恩爱呀！” 

　　“就你嘴碎，儿子快高考了，学习任务重，要补补脑。” 

　　“对呀，平日里你抠门，今天是该大方了。” 

　　 正说话间，一个高大的身躯移到了井边，从篮子里拿出一捆干巴巴的海带，泡到井槽里，来回搓洗，一股咸腥味弥漫开来，春秀和秋莲捂住了鼻子：“山嫂，你这是海带当正餐呀，你家青山哥估计是油腻了，要清淡清胃，野菜当餐了。” 

　　“你们两个又想歪了，我家婆血糖高，还要降降血脂，这海带，灵着呢，要不要我弄点春筋草给你俩补补身子呀，这男人在外，理应火大，消消火。” 

　　“去你的。”一瓢井水哗啦泼到了山嫂脚下，惊得她后退了两步，嘴里直嚷嚷，你们还当真呀，三人笑成一团。 

　　“说归说，这死鬼真的一年两个月没回过家了，说是常加班，货期紧，其实心里不恋家，不就是两张车票钱吗。” 春秀低声说道。 

　　“我家那位一出去打工就没踪影，听说去年提升为车间主管了，还加了工资，现在每个月给读大学的宝贝儿子一半的工资收入，说是教育投资最重要。” 秋莲一脸无奈。 

　　“我家青山一年五个月没回家了，总是推脱要省点路费，常给上高中的儿子寄辅导书籍，人家早就把我这黄脸婆给忘了。” 

　　正说话之间，一个瘦小的身影来到了井边，爱养猪的东伶嫂凑到井槽东侧，清洗刚喂完小猪的两个塑胶桶。 

　　“东伶嫂，你家母猪又下了十二个猪崽，够你忙的呀。” 

　　“嗯，我看着猪崽吃饱了，我也觉得饱了，我家老吴头在县城美景小区担任保安，休息时常回来，但他总怕脏，也不想想他在家时掏大粪也不捂鼻子，现在进城三年，倒沾上洋气了。” 

　　“恐怕过多几年，他还嫌弃你脏呢，哈哈哈。” 

　　“他敢？！” 

　　 “你们呀，真不争气，离开男人就活不了呀，你们看看这井沿边刻着争气井三个字。”冷不丁冒出一个皱着脸守寡多年的吴大婶子，刚洗完一桶衣服，幽幽地来了一句。 

　　“这井水，冷着呢，想当年刚挖掘水井，掘到五米深还是出浑水，全村人十分失望，准备换个地方再挖，我家庆德爷拿出三包黑炭压实井底后，浑浊的井水漫出了清泉，我家庆德爷说这井很争气，会带旺全村人，果然每年都有考上大学的，杀猪宰鸡庆贺，这井边热闹着呢。” 

　　三人聆听着吴大婶子唠叨着过往的事迹，看看长满乱草的井坪，才猛然想起现在仅有四户人家还在此居住，其他人家均搬到城里居住了，每天清晨大眼瞪小眼，演出四人聚会，心里真不是滋味。 

　　“我们过完年也进县城去，城里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，正在购置家具。” 春秀低声嘀咕了一声，转身走开了。 

　　剩下三人矗立在水井旁，没有发出一声回应。 

　　一片浓雾从田野蔓延过来，把三个人和一口水井牢牢地遮盖住，密密实实，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模样。 

二叔回来了 

　　“你二叔两个月前回来了。。。。。。”娘压低了嗓音，一大早给我打来了电话，说了一句话马上关上了手机。 

　　     算起来，我与二叔已经近12个年头没见过面了，我十分想念二叔，我一向是二叔最喜爱的孩童，聪明早慧，与众不同，在有些文墨的二叔看来，秦家要出一个有出息的人了，吃公家饭，当公家差，我一直没辜负二叔的期望，成为从山崖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。 

　　     山崖村离县城40多公里，全是蜿蜒而上的山路，沿途青山延绵，溪水潺潺，翠鸟鸣叫，风光绚丽，五步一画，十步一景，驾驶小车穿行其中，原生态景观令人心旷神怡。 

　　小车的后备箱里，装着刚买的几斤猪肉、几打罐头、外加二叔一向爱喝红星二锅头，一床新买的丝棉被，一个塑料靠背椅子，我能想象二叔见了这些物品一定喜欢。 

　　转过山坳，豁然开朗，眼前满山翠竹环绕着一个小村庄，这就是山崖村，生我养我的地方，时近中午，村口寂静无人，几只老母鸡踱着碎步，来回走动，几只小狗见有生人到访，撒开腿围了过来。 

　　   “二叔呢？” 

　　“在老鹰嘴。” 

　　“我这就去看看他。” 

　　“不急，先吃过午饭再说。” 

　　 两碗饭下肚，娘默默地收拾好碗筷，打点好上山的包袱，我和爹一人挎着一个大包袱，里面装满各色生活用品，一声不吭默默地向老鹰嘴方向走去，一路山岩崎岖，怪石耸立，绿树婆娑，太阳当空照，几缕倔强的阳光穿过丛林照在爹驼驼的背上，左右不规则移动，始终画不出一幅完整的图画。 

　　老鹰嘴两块巨石夹缝处，一个竹篾搭成的工棚，二叔露出了侧脸，胡子粗粗，菜青脸色，我叫了一声：“二叔，你瘦了。” 

　　二叔浑身哆嗦了一下，接过包袱，搬出一张木凳子，我和爹并排坐了下来。 

　　“今年的花粉好，蜜蜂勤快，你们快尝尝刚出的花蜜，特甜的。” 

　　我浅添了一口，觉得苦涩无比，望着眼前苍老的二叔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。 

　　“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呀，二叔。” 

　　“去了浙江温州、保定、湖南、山西，干的都是工地里的活，工期短，工钱低，担惊受怕的。” 

　　“二叔应该早点回来。” 

　　一路沉默的爹猛然来了一句：“二叔全靠你了。”说完又陷入沉默之中。 

　　嗡嗡嗡，几只蜜蜂在眼前飞舞，上下翻飞，走位飘忽，二叔望着眼前的蜜蜂，说道:“这是今年的新蜂，见有生人来访，好奇心强，来看看热闹。” 

　　二叔从工棚里拿出一条花毛巾，挥走了几批捣蛋的蜜蜂，三人相对无言，唯有山风压弯树枝的声音，在周边呀呀作响。 

　　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单独一人去了老鹰嘴，三公里长的山路，双腿迈得相当沉重，一步一步丈量到了二叔跟前。 

　　这一天，几只蜜蜂围了上来，嗡嗡嗡相当烦人。 

　　第四天一大早，我又去了老鹰嘴，与二叔吃了一顿竹筒饭，腊肉的香味吸引来几只好奇的蜜蜂，转过几个圈后径直飞向山林中。 

　　“哎，这就是命，我们注定要。。。。。。”二叔长叹一声，站起声来，挎上收拾好的包裹，跟着我走出了大山，头也不回。 

　　几天以后，当地报刊刊发了一条新闻：一名潜逃十二年的贪污犯在亲人陪同下投案自首。 

都市一公牛 

　　你真的没看错，那就是一头弯着一对大黑角的水牛，独自在绿化带上低头吃草，细嚼慢咽，不慌不忙，丝毫不理会周边车来车往，恰似闲庭胜步。 

　　这一奇特景观引来市民们的好奇，繁华都市闹市区，竟然来了头牛，还是一头黝黑的大公牛呢？！ 

　　几天以后，大黑牛踱步到了都市中心公园，旁若无人地吃起草来，显得悠闲自在，丝毫不顾周边人流如织、喧哗围观。 

　　  人们发现，都市里城东片区、城西片区、城南片区有草的绿地上，不时会出现吃草公牛的身影，新闻记者的鼻子是最灵敏的，社会版很快刊登了都市来一公牛的消息，报纸上为这头公牛起名“大黑”。 

　　  高楼、绿草、公牛，当地摄影高手据此为题材拍了不少好照片，分别起名为《高楼下的公牛》《孤独的行者》《都市探索者》《一楼一牛一地一天》，图片精彩纷呈，近日报刊上还特意举办了都市新景观摄影大赛，一幅《你好，大黑》脱颖而出，荣获第一，照片中夕阳背景下，大黑高大的身躯，专注吃草的情形，不远处层次分明、错落有序的大厦，构成了和谐完美的画面。 

　　大黑成了这座城市的焦点，牛从何来，牧童何在？！大黑的到来勾起了都市老一辈的乡村情怀，牧牛戏水曾是这座南方都市的集体儿时记忆，可惜随着城市开发建设，钢筋水泥掩盖了稻田水洼，昔日的绿草地变成了主街道，再也闻不到一丝野外气息。 

　　  部分追根究底的老人家核实查明，大黑不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，大黑是从乡下来的正宗耕牛，鼻子里犹存一个牵牛绳洞，脖子上残留一圈牛轭印记，四个蹄子磨得凹凸不平， 这分明就是一头日夜耕作的耕牛。 

　　  大黑是一头懂事的牛，一向很守规矩，虽牛角尖尖但从不伤人，只会低头吃草填饱肚子，过马路看红绿灯，不破坏市政设施，不糟蹋人工种植的绿化草木，脾气好十分乐意与人合影留念，附近的中小学生放学后喜爱驻足观看吃草的牛，大黑人气猛增，知名度日高。 

　　  大黑晃着一对硕大的牛角，用两年多时间把这座城市犄角旮旯的杂草吃得一干二净，城市的野草很对大黑的胃口，晚上大黑就归宿在大树下，将白天进胃的野草反刍，细细咀嚼一遍，安安静静卧看城市霓虹灯。 

　　  一年后的春天，人们发现经大黑吃过的草坪，长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，真是好看，于是城市里开始有了“大黑牌冰箱”“大黑牌皮鞋”“大黑牌衬衣”“大黑牌火锅”等衍生品牌，大黑的形象刻在墙上，活跃在荧屏上。 

　　   城市绿化带不断向周边区域延伸拓展，大黑默默地吃着该吃的野草，步伐没有停歇。几年之后，整座城市逐渐被五颜六色的花草环绕，成为花园式宜居城市。 

　　   若干年后的一天，人们突然发现大黑不见了，正如它不经意的前来，不经意间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，人们若有所失，有人说它是一个逃兵，醒悟后返回老家去了，有人说它就是一头神牛，上天派来这座城市清洁人们心灵的使者。 

　　   光阴似剑，日月如梭，高楼大厦向四周蔓延，人们给一条新街道命名为“大黑路”，路边耸立起一座大黑的雕像，后腿瞪起，前腿迈进，牛角上扬，雕塑名为“奋进的大牛”，雕像四周花草环绕，翠绿成行，成为这座城市独特的标识，鼓舞着一批又一批进城务工者，成为城市的牛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