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:  

江口老街,一串永恒的记忆

 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,长大后,在外面求学,谋生打拼。不知不觉之间,数十年一晃而过,记忆中的有些人有些事渐渐淡忘,可有关儿时的乡村记忆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,变得越来越清晰……

石桥

  我们村前,有一座简易的石桥,桥墩由一块块巨大的鹅卵石垒成。桥面则由四五块长青石板铺成。石桥虽小,却是通往村里村外的必经之处。石桥旁边,几颗大树紧挨着,浓密的树叶把石桥给遮盖了。

  盛夏,我常常跟小伙伴们在石桥上玩耍。我们坐在一起,或在青石板上玩小石子,或画画儿,或扯开喉咙,尽情地唱道:“排排坐,吃果果,外婆来了割耳朵!”或哼起那永远也唱不腻的歌谣:“月光光,照四方。四方岸,跌下坎……”

  石桥底下有一条小溪,潺潺而流。桥下水深,形成一个水潭,一群群鱼儿在水潭里游来游去。我们有时在水潭里捉鱼。捉鱼时,先把水流堵死,或另开一条小水沟,把上游的溪水从旁边引去,然后用脸盆或铁桶把溪水泼干。到了最后,只剩下活蹦乱跳的大小鱼儿了。我们把鱼儿尽数捉住,放进铁桶,再提到空坪之中,分成若干份,然后通过抓阄来分鱼儿。有时,鱼儿藏在桥墩下的缝隙之中,我们便把小手伸进去,把鱼儿牢牢捉住。有时,运气不佳,拖出来的不是鱼儿,而是一条滑溜溜的水蛇,吓得我们赶紧松手,连滚带爬,远远地逃遁。

  农忙之后,大人们在晒谷场上晒干了稻谷,用风车把稻谷弄得干干净净,便用箩筐盛着,肩膀上挑起沉甸甸的谷子,赶往粮管所交公粮。大人们挑担路过石桥时,便放下手中的扁担,一屁股坐在石桥边上纳凉歇息,他们翘起二郞脚,七嘴八舌地聊起家里的琐事……

  后来,村里有一位十几岁的痴呆少年在石桥下玩水,不幸被淹死了。村中的老人说,少年淹死后,成了冤死鬼,他的魂魄要投胎人世,必须要抓一个替死鬼方可投胎。大人们再三警告我们不要到石桥那儿玩耍,说那儿阴气重,有点邪门。我们听了,心中害怕,便再也不敢到石桥上玩耍,也不敢到水潭里捉鱼了。

石神庙

   穿过石桥,向村口方向前行大约一百米,有一座古旧破败的石神庙,孤零零地立在那儿。老人们说,石神庙原来供奉着神仙。据说,到了除“四旧”的时候,神像被人打烂,石神庙改作了舂米的场所。每年五月端午节前,石神庙最为热闹。大人们备好上好的大米,用水浸泡后,用桶或用箩筐盛着,挑进石神庙里舂米。舂米时,大人们手按木架,脚踏“木踏踏”,那高高的“木踏踏”便昂起马头似的木头,然后再“轰”地掉入石臼之中。如此反复,白白净净的大米便舂成了细嫩的米粉。我觉得好玩,曾经踏过“木踏踏”,但因年纪小,力气不大,那马头似的“木踏踏”始终不肯起来,静静地趴在地上,不肯起来。大人们取笑我说:“小屁孩呢,乳毛没干,也想玩这玩艺儿。等你成了男子汉,它才肯听你的话呢!”

  后来,村里安装了碾米机,便再也没有人到石神庙舂米了。石神庙更加破败了,只是到了刮风下雨的时候,在石神庙附近劳作的大人们没有带上斗笠和蓑衣,才飞也似地冲进石神庙避雨……

老樟树下

  进入村口,有一处大空坪。空坪中央有一株老樟树。听老人说,那株老樟树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。老樟树看上去好大,需要好几个大人伸出手臂才能合抱过来。老樟树的树枝像一只只天神的巨臂,斜斜地横伸出去,遮住了大半个空坪。每天,成群的鸟儿飞过来,落在树丫上,叽叽喳喳地呼朋引伴。树丫之中,挂着好多大大小小的鸟窝。有胆子大的后生,不顾老人的劝阻,硬是抬来长长的楼梯,架在老樟树上,爬上树去捉鸟儿,掏鸟蛋。老人们见了,摇头叹息:“唉,不听话的野仔,作孽啊!鸟儿活得好好的,干吗要毁了人家好好的窝呢?”

  老樟树下地势开阔,小伙伴们爱玩“摸营”的游戏。玩这种游戏时,要把全部人分成甲乙两队相等的人数。不管哪一队,都要想方设法守住自己的“营盘”。“营盘”可以是一棵树,可以是一根电线杆,也可以是一尊大石。每次,甲方要派出人马冲向乙方的“营盘”,如果你触到了乙方的“营盘”,而乙方又没能把你捉住,乙方便已经输了。自然,乙方也会主动认输,不会坐而待毙,他同样会派出好手,想方设法去偷袭甲方的“营盘”。这种游戏竞争很激烈,充满乐趣。为了擒住对方,要发足狂奔,或追逐,或逃窜,跑得满头大汗,累得气喘吁吁。小伙伴们经常玩这种游戏,个个练得身手敏捷,健步如飞。当然啦,我们还在老樟树下玩陀螺,斗蟋蟀。每天,老樟树下,欢声笑语不断,热闹非凡。

  老樟树旁,有许多菜园。菜园里种植了各种青菜。我家有一间菜园,紧挨老樟树下的大空坪。母亲和姐姐种了许多葱蒜韭菜,还有白菜、芥菜、卷心菜。一年四季,菜园里绿油油的,青菜长势喜人。还种了番薯,到了秋天,番薯成熟。母亲收工回家,便挑上箩筐,把一串串的番薯挖出来,收拾干净,挑回家里,堆放在床底下。那时的番薯主要用来烧番薯饭,并作为饲料用来喂猪。母亲还在菜园边种植了几株甘蔗。秋冬之时,甘蔗长得高高的,比篱笆还要高出半截。甘蔗入口甘甜,令人回味。篱笆上,爬满了丝瓜苗,点缀着朵朵花儿。叶子浓密处,一根长长的丝瓜探出头来,令人眼前一亮。篱笆上,或吊着一串串荷包豆,一派丰收的景象。

  我们喜欢在篱笆上捉蜻蜓、天牛和金龟子。等它们停歇在篱笆时,我们踮起脚跟,蹑手蹑足地靠近它们,悄悄地伸出拇指和食指,倏地出手,把它们捏住。我们用缝补衣服的细线,绑住它们的腿脚,然后一手牵住线头,把它们往空中一抛,任其飞翔。可因为绑住了它们的腿脚,它们飞行不远,便一头栽倒在地,不停地挣扎……

竹筒屋

  因为临近河流,我们村的房屋大多是青砖瓦房,可以有效地抵御洪灾。房屋的形状是典型的竹筒屋。所谓的竹筒屋,指的是房屋宽不过三四米,而进深则达几十米。据说,清末民国时期,我们村的老街道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,每家每户的大门用大块的厚木板来代替墙体。房门两旁都用灰黑的墨汁写成各类标语,诸如“农业学大寨,工业学大庆,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之类的标语,那些标语用美术字书写,留下了鲜明的时代烙印。房屋里面光线太暗,家家户户在厅堂里开了小天井,微弱的光线从天井中透射下来,带来一抹光亮。家里的房间也用木板搭建。由于屋内光线昏暗,我的胆子又小,当每我独自留在家中时,心里莫名产生一股畏惧之心。每次进出家门,我脚下生风,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……

砍柴

  每年春节后,乡亲们便开始忙活了。第一件事是上山砍柴,备好柴火。砍柴时,要拉上手推车,备足中午的干粮,自带茶水。乡亲们往往要步行六七公里,钻进茂林之中砍柴。砍下木柴后,割下山藤,把柴收拾整齐,捆绑好,扛到大路旁,装进手推车,用粗大的绳索把木柴绑得结结实实,然后才启程回家。砍柴是一种又苦又累的活儿,每次累得全身湿透,回到家里,早已累得筋疲力尽,不想动弹。年幼时,我经常随母亲姐姐们一块上山砍柴,有时候,还把捆绑好的木柴运到县城去兜卖。那种日子,非常艰苦。

  在浈江河畔的江口北岸,住着一户姓邱的外来户。邱家以捕鱼为生,以摆渡为业,全家都是撑船的好手。我们砍柴时,喜欢到北岸的大山里去。每次,我们都要渡船过河,来来往往,委实不便。渡河时,要把车上的木柴卸下来,硬是用肩膀扛上渡船。船家见木柴堆放好了,才拾起竹竿,轻轻地一点一撑,渡船便缓缓地向对岸驶去。

  走亲访友,也要渡船过河。方圆十几里的村民一般不交摆渡费。每年端午节前,船家女主人便挑一担空箩筐挨村地进去。乡亲们见船家的人来了,便主动回家挑些大米、糍粑和粽子,放进船家的箩筐内。不消片刻,船家便收满了一担的礼物,高高兴兴的挑在肩膀上,回家去了。

军民鱼水情

  那时候,不时有解放军开拔到我们村附近进行拉练。天刚蒙蒙亮,当嘹亮的军号声吹响时,解放军战士迅速归队,威武整齐地在老樟村下或在河岸边进行操练,“一二一”的训练口号声传遍村庄。散队后,解放军战士三五成群地深入农家,帮忙打扫卫生,修补屋舍。乡亲们纷纷竖起大拇指,对人民子弟兵的义举赞不绝口。解放军战士纪律严明,他们经常唱《三大纪律,八项注意》,他们不忧民,在村外搭起帐蓬,在河边埋锅造饭,一缕缕炊烟腾腾地升上天空……

邻家老太太

  江口老街是百家姓,人们杂居在一起,和睦相处,亲如一家。每家逢上红白喜事,邻居们主动上门帮忙。每家宰了猪,便在灶里架起大铁锅,用柴火煮好热气腾腾、香喷喷的猪红瘦肉汤,然后大碗地分发给左邻右舍,让邻里们一起分享喜悦之情。

  我家右邻姓王,王家有位老太太,慈祥和善。老太太每天在家里生火做饭,操持家务。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,学会了生火做饭。每天回到家里,忙着洗菜,煮饭,喂猪。有时,我炒菜时突然发现小罐子没有盐了,便箭步如飞跑到王家,从后院打开老太太家的篱笆门,焦急地喊道:“太太——太太,我家没盐了,您借点盐给我好吗?”

  “好嘞,你等一下……这么多够吗?”老太太给我舀了盐,亲自送到我的手中。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充满慈爱之心,“你真乖,这么小就学会煮饭菜了。人家说得没错,穷人的孩子早当家!”

  “谢谢太太!”我高兴极了,道一声谢,转身奔回自家的院子,回到厨房里,灶膛里的炉火烧得正旺,我赶紧给铁锅里的青菜撒下盐巴。

省城来的医生

  那年头,村里来了两位中年医生,一男一女。听乡亲们说,两位医生从省城来,是高级知识分子,也是一对夫妇。夫妻俩身材高挑,男的戴一副近视眼睛,英俊潇洒;女的留着齐耳的短发,干练精明。夫妻俩脸和心善,待人亲切。队里的干部见他们长得嫩皮细肉,没有安排他们干苦活脏活,特意腾出一间空屋,作为医务室,供夫妻俩使用。夫妻俩人缘极好,乡亲们的小孩咳嗽发烧,便让夫妻俩为小孩看病。夫妻俩是省城大医生,医术自然高明,那些小病自然药到病除。小孩们吃了药,或打了屁股针,很快痊愈。我发烧的时候,母亲也曾经带我去过医务室。开始时,我见他们穿着白大褂,心里怕得要命。可夫妻俩和颜悦色,劝我说:“打针不痛的,就像蚊子轻轻地叮了一口,你是个男子汉,长大后肯定能当解放军!来,我这儿有一颗糖,真甜!你尝尝吧!”就这样,我最后脱下裤子,乖乖地伏在椅子上,主动让他们给我打针。

  夫妻俩在江口街落脚了好些年,终于等到回城的那一天。乡亲们聚在一起,依依不舍地为他俩送行,有的乡亲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夫妻俩,便把自家地里收来的红瓜子、荷包豆、菜干送给他们。有的乡亲不忍分离,竟老泪纵横,不停地用一双粗糙的手拭去老脸上的眼痕。后来,村里有乡亲思念他俩,大家凑钱派出代表,一起到省城去看望过他们。夫妻俩也带着女儿女婿来过我们村,看望了曾经跟他们一起患难与共的乡亲们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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