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:  

我那遥远的墨坑村——那山  那水  那人

  我的故乡在粤北山区崇山峻岭当中一个叫做 “墨坑”的小山村,说它小,小得用放大镜也难以在县级地图上找到它的位置。沿着始兴县城墨江河往上十公里就是顿岗镇,过桥约往左约十公里,就到了蚕桑之乡罗垻镇,再沿河上朔十七公里就是都亨乡,素有”物种宝库丶岭南明珠”美誉的车八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在该乡境内,再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逆水而上,大约七八公里,山势稍微开阔,你会看到有几栋泥砖瓦房掩映在一片茂林俢竹之中,那就是我的故乡——墨坑村。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。

  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不喜欢”墨坑”这个名字。墨者黑也,墨坑,莫不是漆黑的山坑。后来,我才知道,“墨”字还有多种含义,甚至还代表着文化。“胸无点墨”才是人生的一大憾事。也许,它是中国最美小城始兴的母亲河——墨江的发源地之一,所以叫做墨坑吧。

  村子三面环山,还有一面是水口。有个成语叫做“开门见山”,而我的故乡是出门就是山,不是上山就是下山,山与人们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放眼望去,层层叠叠的山上长满了青葱碧绿的毛竹,真是一片竹的海洋。山风吹来,发出一阵阵“——哈——哈”的涛声,仿佛排山倒海,又似万马奔腾。天山天池有”北山观雪南山听松”之胜景,而我小小墨坑村却有“竹海听涛”之清音,豈不妙哉!

  山上偶尓点缀着一些高大挺拔的松树,在竹群中露出它伟岸的身姿,也有一些因蒼老而脫光了叶子,像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老人,在守护着山村的安详与宁静。

  在村口两山夹水处,生长着几棵橡子树,好像列队站岗的卫兵守在村口,大约有二三十米高,要两人才能合围,树影婆娑遮天蔽日,也不知有几十年几百年树龄。听大人们说,那是村里的风水树,它会保佑村子平安吉祥、兴旺发达。以至在大兴砍伐万木凋零的年代,也没有人对它们不敬,至今仍然挺立如初,郁郁葱葱。

  村子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小溪,溪水清澈见底,溪中游弋着成群的小魚小虾,偶尓也会从石隙里爬出几只螃蟹,在寻觅它们的食物。然而它们却不知道,儿时的我们也想把它们变成我们的食物,常常拿着竹箕或者网兜向它们靠近。但是它们一见到我们的影子,立马四散奔逃,消失得无影无踪,令我们干瞪眼。只有那橫行霸道的螃蟹,旁若无人地扒在那里,被我们活活拿住。然而,螃蟹也有救命一招,伸出两把带锯的钳子,死死地夹住我们的手指,弄得我们龇牙咧嘴哭爹喊娘,用力一甩手指,它又跌回水里大摇大摆溜进石缝去也,我们只落得捉蟹不成反累手。

  两边的小溪里各有一个小水潭,那是大人们用大石砌出来的,专供挑水洗菜刷农具之用。水潭分成上下两格,上格用于挑水洗菜,下格用于洗刷犂丶耙丶竹箕等农具。逢年过节,每家每户杀鸡宰鸭或者杀猪都要拿到水潭边开膛破肚。鸡鸭们的腥味流到水里,藏在石缝中的小魚小虾再也禁不住诱惑,公然倾巢而出,相争觅食。这时候是小伙伴们捕魚捉虾的最好时机,我们个个手执网兜,采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水族,往往收获颇丰。然而我们也不愿意把这些小家伙吃到肚里,总是把它们放在盛了水的瓶子里,再放上几片水草,摆在窗台上,能欣赏好一阵子呢。

  村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,大约七八十人,有蓝丶黄两姓,其中黄姓占四分之三。两姓各有大厅(祭祀的地方)。据说两姓的祖先原先是至交,结为老庚,从远方一起搬到这里居住。他们世代农耕,种田、耕山、打猎、放香菇,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。然而这种日子只有在太平盛世才能实现,山村虽然地处偏僻,却并非世外桃源,它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,国泰则民安。据上一辈的人说,民国三十六年,黄姓人家就遭遇过土匪围屋劫走粮食牲口的悲剧。民国三十七年五月,我的父亲在耙田时被土匪捉住,不但牵走了耕牛,还被绑在深山里的一棵树上,嘴里塞上毛巾。要不是母亲傍晚发现他还未回来,马上召集乡亲们点起火把进山寻找,恐怕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。我的亲叔叔在十六岁时就被国民政府强行征兵,后来去了台湾,直到一九八八年国家改革开放的时候,六十五岁的他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家探亲,一九九一年客死台湾。解放战争时期,这一带曾经成为共产党的游击区。听老人们讲,游击队就住在后来给我做婚房的那间房子的楼上,村民们还出钱出粮接济游击队,游击队长许少阶就是这里的常客。

 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故乡的大人们总是那么忙碌,那样亲如一家。清晨的炊烟还未散去,大人们就陆续出门了。他们有的背着犂耙,吆喝着黄牛,一步一个脚印向山后的农田走去。有的则腰挿柴刀手提斧子往山上进发。他们的身后,往往跟着几个屁颠屁颠的小孩子,或手执竹鞭帮助吆喝着黄牛,或身背竹篓连蹦带跳跑前跑后。平时他们在村子里玩腻了,好不容易等到春暖花开,阳光明媚的日子,都吵着要跟大人去田里拾田螺抓泥鳅,或者去山上采野果。我记得田里有一种虫子样的东西,全身金黄金黄的,我们叫它“土狗子”。每年耙田的时候,它就从泥里钻出来,浮在田水面上,随着铁耙后面的水浪前进,就像冲浪一样,潇洒得很哩。这时我们就拿个竹篓或者瓶罐之类的容器,紧跟在大人身后,把土狗子全部活捉装进容器里。有时小半天就能捉到一小碗,回到家里洗干净,放到锅里炒,不用放油,一会儿就从它们身上放出许多油来,香喷喷的,比过年的鸡肉还好吃。

  黄昏,太阳不知不觉藏到了山后,一抹余晖把村庄映得金黄,炊烟在屋顶缭绕,小溪在村旁吟唱,不甘寂寞的青蛙,也早早就在池塘里彼此对唱,辛劳了一天的人们也从四面八方回到村庄。这是一幅多么优美恬静的画卷啊!

  然而,最令我神往的时刻莫过于晚上。每到夏秋季节,吃过晚饭,大人们就搬出凳子坐在自家屋檐下。我们的房子是前后两栋门对着门,大家坐在门口,围着天井,就像在开讨论会。那时候还没有电灯,就在天井中央竖起一根竹桩,上面放上瓦片,点燃松光(就是老死的松树,山里人把它劈碎用来照明 )就成了一支固定的火把,十分明亮,只是需要不停地添加,并且烟很大,把人脸都熏黑了。这时,老年人不分男女都手拿蒲扇,一边納凉一边拉家常,年轻的女人们有的纳鞋底,有的补衣服,也有绣花的。小孩子们则在屋檐下追追打打,闹得不亦乐乎。我们几个小伙伴最喜欢听故事,村里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,人称“土地伯公”,说话做事慢吞吞的,最会讲故事了。什么薛仁贵征东、薛丁山征西、薛刚反唐、罗通扫北,一套一套的,有声有色,几天几夜也讲不完。他有时也讲神仙鬼怪的故事,每当讲到厉鬼青面獠牙伸着血红舌头的时候,我们都吓得直冷战,紧紧地依偎在大人身上。我父亲读过几天私塾,略通文墨,他常常给我们讲白蛇传和七仙女,还有牛郎织女的故事,听起来没那么吓人,至今记忆犹新。

  啊,故乡,我心中的圣地,儿时的乐园!

  五年前我缷下了工作的重担,退休赋闲。前年清明节拜山,我回了趟老家,老家的变化令我无法想象。老家在几年前开通了公路,并且铺上了水泥,这我是知道的,我还为这事捐了款呢。车子一路走来,都是静悄悄的,没有碰见老家的一个人。走到水口,映入眼帘的是断壁残垣,再往前走,只见村庄大门的瓦面已经不复存在,留下一个门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。大门口的石阶和晒谷场也已经杂草丛生。进入村内,不少房屋已经倒塌,楼梁门窗横七竖八。我家原有四间房子,已经塌了三间。后栋二叔公的房屋塌后居然长出了两棵桃树,还结了桃子。儿时听故事相追逐的地方再也看不见了!

  我知道自从改革开放以来,尤其是九十年代以后,村里的长住人口就越来越少,青壮年都到外地打工去了,留下老人和儿童在家。再后来由于人口下降学校撤并,孩子们要到十几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念书,不少留守老人干脆背井离乡,去为孩子洗衣做饭当陪读,于是老家就成了一个空巢。房子既不住人又不维修,几年后就会坍塌下来。我虽然住在几十公里外的县城,也常常听说老家某某去了何处打工,某某在某处买了房子,全年不在老家居住。当年亲如一家的乡亲,如今天南地北各奔前程,想见一面都难!

  从村中出来,想去看看儿时抓魚的水潭和小溪,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。仔细一看,原来溪边的山坡上新开了一条拖垃机路,用来运送从山上砍下的毛竹和杂木等。开路挖出的泥石把整条小溪填满了,只听到泥石下面汨汨的流水声。小溪边原有几亩稻田,那是村里人人都想得到的高产田,如今也变成了百草园。

  看着眼前的景象,我不由得鼻子一酸,眼眶发热几乎流出泪来。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喜是悲。虽说是农民进城洗脚上田过上了好日子,但这里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!故乡似乎离我越来越远,儿时的美好回忆看来只能在梦里找寻。

  啊,故乡!我那遥远的墨坑村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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