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始学有人,兴贤在我”,始兴,这座不为人知的粤北小城,是千秋贤相、百代文宗张九龄的故里。我作为土生土长的韶州人,对从小仰慕的“张曲江”“文献公”并不陌生,却也还是第一次来到始兴县隘子镇石头塘村,拜谒曲江风度的遗迹。
“五里一长亭,十里一短亭”,我家在韶州五里亭附近的帽峰公园,这里过去是曲江二十四景之“笔峰写云”,曾有相江书院,“相江”的相指的是纪念贤相张九龄,江则是面朝武江。
在市区过去有风度楼,藏有《曲江集》的书版,后来恢复了风采楼,为了纪念和余靖同样赫赫有名的张九龄,又在东河桥畔设亭塑像,记得给半身铜像题字的是商承祚商老,亭的月洞门有王夫之的联语,“当年唐室无双士,自古南天第一人”。
而在市西北郊的天心墩子头村翠珠岭罗源洞,有张九龄家族墓地及祠庙。此处风景优美,泉石菖蒲,随地可见,据传唐末诗人罗隐南来避居于此,故有曲江二十四景之一的“罗源仙草”。近代为滇军将领李根源修缮,留有邓尔雅、赵藩等题刻。后来市政府拨予转款,营建一新,如今成为有高大立像、园林碑廊的“曲江园”,现为省重点文保单位。
后来北江河畔的回龙山上,又兴建了高八十一米、一阁四阙的韶州历史文化博物馆,由被尊称为沚斋先生的陈永正教授题名,乡人俗称“曲江阁”,阁前有“望月怀远”四字,为著名诗家、文献公第四十九代裔孙雍平先生书写。至此,在文献公的家乡,终于又重新矗立起了专门纪念他的宏伟建筑。
此次始兴之行,缘起于《诗刊》社、《中华辞赋》所设之首届张九龄诗词奖。我作为新人,在活动提前一天就返回家乡,由始兴县的同志直接从高铁站接到隘子镇。当天下午,由雍平老师带领我和湖北省诗词学会会长段维教授参观。
沿着竹溪秀美的律水,我们来到奉祀张九龄的张文献公祠,这间祠堂在水田旁的路口,仅存一进,大门华带牌匾额上书“金鉴相府”,两侧联语为“圣代忠臣第,唐朝宰相家”、“悠悠思曲江鲤跃龙门谁拜相,莽莽仰庾岭翠萦紫气地钟灵”。入内则是粤北四水归堂的天井式祠堂,现存规制虽小,但修复保养得当,髹漆、彩绘、描金一应俱全。汉白玉的造像上有匾额“风度流芳”,两侧联语为“唐代无双士,南天第一人”。祠堂门口的空地,曾经在雍平先生的指导下组织过佾舞祀典,齐唱《文献公颂》。
车行赶往旗岗石头塘,我们来到张九龄父亲弘愈公祠堂参谒,这也是族人口中的老祠堂,由弘愈公生前的宅第改建,一千多年来原址不变,是一所带有围墙、三间两进的院子。屋脊上陶塑、彩塑、砖雕、石雕整饬精美,从“清河堂”、“曲江世家”的屏风到神龛,张挂了雍平先生撰书的四副楹联:“迁始兴贤尚誉家声丕振,慎终追远崇严裔绪永承”“簪缨继世诗礼传家一门三杰,派脉溯源胤孙怀本万祀千秋”“恩光常照沐,福泽永绵延”“述祖述宗不忘俎豆,序昭序穆克守彝伦”。文辞端庄,字体在汉隶汉简之间。这间祠堂神龛供奉木主而非造像,更为传统,门口塘前还有三对旗杆石,可见文风未坠,科名鼎盛。
从老祠堂出来,我们拜访了“张九龄传说”省级非遗传承人张汉荣先生,由他给我们接下来的探访作一番讲授。原来我们所在的旗岗形如卧鲤,鱼嘴所向就是老祠堂,向西不远,是文献公古宅旧址,现存一棵他手植的金桂,主干虽已干枯,又生孙枝,亦已历经百年,树冠高大,当地人称宰相树,中秋月圆花开之时,遍野飘香。自树阴下南眺,是连绵的笔架山,和形如官印的相印山,笔架山是《曲江集》中文献公所说的闲居之南山,相印山的平顶上将来会构亭纪念,它们象征着张九龄作为唐代岭南首位进士和唯一宰辅对乡邦的庇佑。雍平先生让我们都抱抱这棵唐桂,沾一沾文献公的亨通文运。
自老祠堂前往下走,是连续九个阶梯式的池塘,当地人称为“九连塘”,这九连塘和左侧的古道,都是弘愈公自韶州迁居后所开,雍平先生将此景命名为“连塘清鉴”。这条古道始建于唐高宗仪凤元年,迄今已有一千三百五十年,现存约六百米,全部用紫红色的大块鹅卵石铺成,自旗岗直通山脚。我们走在这条唐代古道上,不禁感慨文献公从这里走出去,到了数千里外的长安,一步步进入唐帝国中枢,最后又回到家乡,这安宁中的寂寞,繁华后的澹泊,最后在他的五言古诗中表现出来,却是那样的芳馨悱恻、隽而弥永。
想起先前参拜的张九龄家族墓地,虽然一直没有机会走进存放古碑的文献公祠堂,但也曾在广东省博物馆读过考古出土的张九龄阴堂墓志铭。与雍平先生提及,才知道家族墓地往西数百米道旁深入的弘愈公墓只是衣冠冢,真墓依然留在井下村。且一般记载因避清高宗讳都将张弘愈误记为“张宏愈”。九龄公的三个弟弟,九皐公后裔最多,次为九章公,九宾公则史料綦少。
次日,我们又随新到的参会者共同参观粤北名将张发奎的故居。韶州向来以文献公张九龄的清河堂、忠襄公余靖的风采堂二位唐宋名贤后裔族人为盛,传至近代,既有张发奎、余汉谋这样的北伐、抗日名将,又有张采庵、余藻华这样扬名岭表的大诗人,可以说是文质炳焕。雍平先生曾师从张采庵、余藻华两位前辈学诗多年,据其通谱所认,张采庵先生乃九龄公弟九皐公的后裔,雍平先生作《始兴赋》,及主持了张九龄文化的一系列活动,可以说是赓续文脉、源流不绝。
当地宣传部的同志接待我们席间,还有幸品尝九龄公传下来的“宰相粉”。这种纤细坚韧的米粉,采用当地好米好山泉磨浆,又在山清水秀之间曝晾成型,食用时泡发炒制,加上土鸡蛋和辣酱,称得上充满锅气的人间美味。
本次活动的主舞台,设在气势恢宏的满堂客家大围前,这里墙体坚固,机关重重,生活舒适,易守难攻,我直觉这是《桃花源记》时代魏晋坞堡在历史变迁中的孑遗。受赏当天,见到了中山大学张海鸥教授、清华大学钟振振教授,两位先生担任过我参与全球大学生诗词大赛和屈原奖的评委,能够和他们一同受赏,作为后进这是莫大的荣幸。
受赏当晚我特意穿着绯色联珠对龙纹襕袍,革带上悬挂特意为此次复原设计的曲江笏囊。重现文献公作为中书舍人时期的形象风貌。第三日研讨,我们来到荣获过“艾特奖”的周前艺术公社,这是非常成功的古建筑遗址活化案例。研讨会席间,除了学习诸位前辈的发言,我贡献了一点小小的感想。就是建言保护与恢复曲江二十四景独占其三的紫微岩,三景分别为薇岩积雪、书堂夜雨、涌泉流觞,为历代方志认定的张九龄读书处、余靖汲泉处,在今韶关市武江区乐村坪岩口村,题刻完整,环境优美,具有极大的历史与文旅价值。
短短数日的始兴之行就要结束,有些记忆切片依然在脑海中闪烁:在松岭篁溪环绕的大围前,众人仰望灿烂的焰火和沉静的星空,孩童在桥下特意构造的曲水流池中嬉戏,一派物阜民丰、政通人和的景象,这难道不就是九龄公所毕生追求、在诗歌中再三致意的家国理想吗?
愿这次与始兴结下的缘分绵长,故地重游,我也可以自豪地说一句,“我们都是九龄后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