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粤北始兴县的百年老校始兴中学校园内,有一座古朴典雅、气势恢宏的文庙。它不仅是岭南建筑艺术的瑰宝,更是始兴文脉源远流长的见证者。这座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(约1208—1224年)的建筑,历经宋、元、明、清四代的多次迁徙与改建、重建,见证了始兴一千多年的兴学传统与文化传承。
一迁再迁:不变的是对文化的坚守
大成殿前的《重建始兴文庙记》,可以说是文庙的千年“简历”。那历经百年沧桑碑文,诉说着始兴文庙的命运与我国古代官学的兴衰。宋代嘉定年间,始兴初建文庙时选址白石冈,因“地灵”而“人杰”,建成后的几十年间,始兴涌现出邓戒、许彦先、谭焕、刘藻等十多名进士、举人,一时文风鼎盛。
然而,不知是什么原因,这座象征文运的殿堂,却在以后的漫长的岁月里开始了它的数度辗转搬迁:建成一百多年后的元文宗天历年间(1328—1330年),文庙首迁郭头,再迁县西;两百多年后的明代嘉靖八年(1529年),知县钟世彦把文庙迁至县城东门街;几十后,知县蒋时谐又把它迁回县城西面。上述四度搬迁,或许未能庇祐始兴多出人才、快出人才,而且可能还一度影响了文运,民间当然少不了各种声音和议论。
明万历年间,始兴来了个精通堪舆的知县杨大顺。到位后,经过一番堪察,他认为还是原址风水最好。于是,在万历三十九年(1611年),又把文庙迁回白石冈原址。自此,始兴文运有所好转,从那时开始至清乾隆年间,始兴“登科甲者十有七人”。然而,对文庙的折腾还没有结束。清乾隆四十六年(1781年),知县卫克堉“误听形家者言,拆毁旧学,更立子山午向”,再一次改建文庙。但是,自此以后“四十余年,科第之衰,巨家之落,仕宦之寂寥,邑之人恻焉伤之!”于是,民间又出现了改建文庙的呼声。
清道光七年(1827年),桂林籍知县阳耀祖上任后,顺应民意,聘请了南海孝廉梁大选负责文庙的重建选址。梁大选到始兴后,到各地反复勘察,最终认为“卜地之吉,无过旧基,惟嫌山向有碍”,于是决定在原址“转改旧向”,重建文庙。清朝道光七年冬(1827年),文庙重建工程在原址上开工。动工之日,挖出宋嘉定年间的旧殿基础,其朝向与梁大选堪定的朝向竟然“不差累黍”。如此巧合,难道是天意?
重建工程历经23个月后,终于在道光九年(1829年)竣工,由时任知县梁祖恩撰写《重建始兴文庙记》,刻碑立于殿前。反复阅读着这些碑文,我们可以感受到,文庙的每一次搬迁,似乎都暗含着地方官员对文教兴衰的焦虑与期待。而道光七年重建时改回最初方向这一细节,更是道出了时人对文化本源的追溯与坚守。
建筑解码:中原与岭南文明的相互交融
现存文庙建筑为清代道光年间遗构,其形制堪称南北文化交融的典范。主体坐北朝南,泮池、拱桥、大成殿、明伦堂等主要建筑置于中轴线内,两侧有厢房,总占地面积3666平方米,代表性建筑是大成殿。大成殿坐北朝南,立于0.8米高的台基之上。殿南正面4根圆形木柱,回廊四周则是20根抹角石柱,以粗犷的麻石材质平衡了木构的柔美,恰似岭南士子刚柔并济的风骨。殿内空间宽敞,四根圆形木柱直指八角藻井,斗拱层叠如莲华盛放,彩绘与透雕交相辉映,将中原的礼制庄严与南方的绮丽风韵融为一体。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屋脊中部的“宝瓶明珠”与双龙构成的“游龙戏珠”图景,既暗合儒家“天人合一”的哲学思想,又彰显了岭南匠人的精巧构思。
文脉赓续:从学宫到学校的千年守望
文庙又称学宫、黉学,本是古代官学圣地。始兴文庙的特殊之处,在于其与始兴中学的时空叠合——这座千年学宫旧址上的现代学校,仍在续写着培育人才的神圣使命。从宋朝至今的一千多年来,琅琅书声始终在白石冈上回荡。
始兴文脉源远流长。早在南北朝时期,始兴郡内史范云就在这片土地上,写出了吟咏岭南风情的第一首诗——《三枫亭饮水赋诗》。从那之后,阴锵、江总、宋之问、韩愈、苏东坡等众多文人墨客南贬北归,或北上南还在此停留,他们写下的诗文,滋润着这片土地,教化了这里的先民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始兴这片土地也诞生了“岭南诗祖”、盛唐名相张九龄,明朝户部尚书谭大初等杰出先贤,正是家乡优美的风景和丰富的文化底蕴,在他们心中孕育了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等壮美诗篇。清道光年间文庙重建碑文记载,县令梁祖恩主持工程时,士民踊跃“捐廉创修”,足见文庙在始兴地方文化认同中的核心地位,以及当地浓厚的崇文尚学之风。而今日文庙与校园的共生,更让古老的建筑焕发新生:泮池拱桥旁走过的少年,或许正与千年前捧卷而过的儒生遥相呼应;“明伦堂”旁崭新的教学楼里,传承着“明人伦、正教化”的儒家理想。
文庙之存,在于其形;文脉之续,贵在其神。2024年,始兴中学校史馆在大成殿开馆,活化了文庙,赋予其新的能量。今日之文庙,不仅是建筑艺术的标本,更是中华文明“尊师重教”传统的物化见证。当莘莘学子行走穿行于雕梁画栋之间,触摸那些承载过无数先贤手泽的石柱木椽时,文明的基因便悄然流淌,文化的自信已油然而生。